採訪、文字|邱宇暄

 

 

Q:在構思《Kidult》繪本內容時,如何思考舞作和繪本之間的關係? 兩位又是如何分工?

柳捲:我們是先有故事文字,之後再進行插畫。因為我平常比較少接觸到孩童,當時主要會以自己看文字的感覺去想像、創作。

孩子的觀察能力比大人強,所以在設計兒童繪本時,我有特別加入多一點色彩,以及各種小動物,像是小鳥、鯨魚等等,讓孩子們可以在閱讀過程中獲得樂趣,並透過「指認」的動作讓他們有參與感。


千鈺:畢竟《Kidult》繪本是舞蹈作品的延伸,在設計上,有加入更多肢體元素,比如讓角色們跑一跑、動一動、動上半身、動下半身,我覺得是不同年齡的孩子在閱讀時都會有所感覺的。

 

 

Q:不同年紀看待「長大」的心境自然有所不同。當初如何設定《Kidult》繪本的目標讀者年齡層?

千鈺:繪本的第一版文字出來後,我們和阿崴(編舞暨舞者)討論完,有做較大幅度的調整,改變文字風格,主要是將讀者的年齡設定提升一點,定在小學二、三年級。那個年紀會遇到分班或祖父輩離世的經驗,開始慢慢接觸到「分離」的議題。另外,也有考量到年紀再小一點的幼稚園孩童(適合和大人共讀),他們也會經歷畢業這件事。

我自己有在早療幼兒園教舞蹈課,以及陪伴姊姊小孩的經驗,我發現「長大了」是一個很常被大人掛在嘴邊的詞,比如我們會跟孩子說:「你長大了,要把水壺收好喔。」最近也有遇到一個六歲的小朋友,和我說他不想長大(笑)所以我覺得,孩子雖然懵懵懂懂的,其實對「長大」這個關鍵字已經有所感覺,他們比我們想像中更早意識到這件事。

那次和阿崴討論後,他也幫助我們在不同橋段之間增加一些串聯點,讓故事整體更完整。比如,我有提到需要某個元素作為一個破口。後來我覺得,鐘聲是孩子非常好理解的語言,就在故事前後加入「噹~」的鐘聲。

 

《Kidult》繪本內頁節錄。作者:林千鈺,繪者:柳捲。

 

Q:《Kidult》繪本裡獨有的「選玩具」橋段,在閱讀過程中創造讀者們可以互動的機會,想進一步瞭解這個設計背後的巧思?

千鈺:有的時候會覺得,小孩可以選擇的機會蠻有限的,生活中很多物質方面都是大人已經幫他們決定好了。透過選擇玩具的橋段,除了讓孩子們可以指認出自己認得的物品,產生參與感,同時也希望可以帶來更深入的體驗,讓他們去「做出選擇」。

至於為什麼在繪本裡,不斷出現風的元素──「風」在故事中比較像是想法、感受,會忽然地出現、消失,也因為預先知道另一個孩子在故事最後會離開,所以在那之前先偷偷安排了風將玩具吹走的橋段,是帶有一點野心的,希望孩子們可以從前面就漸漸習慣,「有些人事物就是會沒來由地突然出現跟消失」這件事。

另一個我很喜歡的插畫細節是:主角在結局一邊朝著天空揮手,一邊抱著某個東西,我會自然地聯想到,他可能是抱著那顆在同伴出現前選擇的玩具球。我們偶爾都會喜新厭舊,但最後還是回來擁抱當初的選擇──所以看到那個畫面讓我覺得特別感動。

剛好和故事有些關聯,可以分享的是:我當時有去一個地方擔任志工,遇到一些算是暫時被安置的孩子們,接觸他們讓我意識到,有些孩子面對失落議題,是比較需要時間克服的,他們就會對於故事中的「不見」特別有感。某些孩子的生命中或許沒有太多失落相關的經驗,對於事物的消失就會比較順順的過去;但有些孩子對失落議題較為敏感,我覺得繪本結尾那樣的畫面安排,可以幫助這些孩子們安放情緒,知道自己所選擇的沒有不見。

當時一起到機構共事的心理師,在處理失落議題的時候,他所使用、讓孩子比較容易理解的語言是:「看不到的東西,沒有不見」我也很喜歡這樣的說法。


《Kidult》2024 演出主視覺。攝影:鄭存妤。

 

 

Q:另一個孩子的出現在故事中是重要的轉折,兩位是如何看待這個轉變,以及背後的意義?

千鈺:一部份有受到舞作影響,我很喜歡雙人舞橋段,也喜歡青青(舞者)的角色,所以當初就覺得一定要保留這樣的橋段。

在繪本裡,主角先經歷了一陣失落(風忽然把玩具吹走了),後來同伴出現,我覺得是他對自己的一種安撫,所以另一個孩子對我來說更像是一種想像的集合體,但其實也保有從另一種角度詮釋的空間,可以把他當作是一個具體的人物。

故事中的主角「從一個人,變成兩個人,再回到一個人」──不再依靠別人,這其實也是某種程度的長大,因為有了這樣的詮釋,當時也就更放心地讓故事有現在的收尾。

 

柳捲:對我來說,我覺得另一個孩子像是比較快樂、比較自由的自己,比如他帶來雲朵的線,讓他們可以盡情發揮想像力。另外,孩子們在視覺設計上是不屬於特定性別的,也是方便小朋友投射自己在角色上。

 

千鈺:我也很喜歡在插畫詮釋上,兩個孩子的外表有部分相同,但又有部分不同的設定。



Q:在故事的後半,有蠻多篇幅著墨於孩子們的想像力,透過雲朵被盡情地展現。除了是舞作本身的設定,雲朵在繪本創作上是否還有其他希望傳達的想法呢?

千鈺:我覺得雲是很公平的,不管是來自什麼背景的小孩、無論白天或黑夜,雲一直都在天上,所以我把雲當作一種媒介,可以用它做出一些想像的生成物。

變出房子,是一種「安心堡壘」、「家」的概念;「除濕機」,算是有點小意外,因為有些電器小孩不能碰,但又存在生活中,主要是隱藏「把傷心眼淚帶走」的意涵。

 

柳捲:我記得自己在幼稚園畫圖的時候,一定會有雲、大樹、小鳥,所以最開始自然而然就在繪本裡加入雲。在《Kidult》裡面,我覺得雲就代表著「自由」:第二個孩子出現以後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,好像可以達成任何事。相對於大人,孩子確實能更自由地展現自己,同時又做到放鬆、快樂,雲的橋段就有呈現出這樣的狀態。

《Kidult》2021 年演出劇照。攝影:蔣秉翰。



Q:其他創作過程中想分享的?

柳捲:在這次繪本創作的過程,覺得有專業的文字讓我安心很多。

另外,我自己有參考一本繪本《What If…》(作者:Thierry Lenain,繪者:Olivier Tallec),這本書充滿著童趣的畫面,但題材大人看了會非常有感覺,也推薦大家可以找來作為延伸閱讀。



Q:對兩位而言,關於「長大」感受最深刻的是什麼?

千鈺:對我個人來說,長大好像都是有點痛的,比如要承擔責任、照顧家人。我是小時候就被迫長大,但過程中也遇到很多支持我、包容我的人,有一種可以回到小時候再次長大的感覺,對我而言,長大的議題就不會那麼沉重。

 

柳捲:我是不想長大派!意識到長大是一邊能做到負責任,一邊又沒有違背自己的心意,同時感受到樂趣和自由的瞬間。我覺得創作者應該都會有這樣的經驗:一個東西生出來,自己覺得快樂、責任也完成了。雖然為了達成快樂的瞬間,前面需要經歷一陣痛苦,但那個當下就會覺得自己是長大的。



Q:如果可以和___歲的自己對話,會選擇什麼年紀、想說些什麼?

柳捲:我可能會告訴 18 歲的自己,因為那個時候還在念高中、住家裡,不要把零用錢花光光。(笑)因為我大學外宿,自己出來賺零用錢才知道,真的很累。

 

千鈺:我會想告訴 15 歲的自己,因為那個時候升學壓力很重,會跟他說:沒關係,一切都會好起來。也會告訴他,你那個時候許下的願望都有達到!不過別的年紀許下的願望都沒達到(笑)

 

柳捲:我二十幾歲的時候,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掙扎,不管是生活上、心情上,後來找到的療癒方式就是,告訴自己:「真的已經很努力了、做得很好了。」這個心態轉變後,面對長大議題我其實就比較沒那麼卡住。以前都會想說,自己做得不夠好嗎?現在到底獨當一面了沒有?但後來知道自己已經盡力了,心態就安定許多──我覺得這也是一種長大吧。

《Kidult》繪本內頁節錄。作者:林千鈺,繪者:柳捲。